John Yau 憶起這位擁抱酷兒身份的藝術家，並猜想他會對自己時至今日被納入主流的回應

John Yau

耀眼的「局外人」藝術家黃馬鼎（Martin Wong）

作為公開的同性戀者、混血兒及自傳式畫家的黃馬鼎（Martin Wong）1946年出生於俄勒岡州波特蘭市，他毫無保留地將同性戀色彩、原創、神秘主義和挑戰性事物化為創作主題。 這些作品中提到了他的情人，一位波多黎各詩人、演員並有犯罪前科的Miguel Piñero，以及破敗的公寓和空地——這裡正是兩人曾居住和熱愛的、毒品泛濫的下東區。黃馬鼎用刻畫波多黎各鄰居、擁吻的男人和牢房囚犯一樣的感情，一磚一瓦地描繪著每一棟骯髒和燒毀的建築。

被認為是違法的塗鴉在黃馬鼎的布面油畫《Attorney Street （Handball Court with Autobiographical Poem by Piñero）》（1982-84）中出現。就像一幅畫中畫，一排紅磚大樓前矗立著手球場的灰色牆壁，上面的塗鴉標記被藝術家精心複刻，並以黑色字體在藍灰色的天空上寫下Piñero的一首詩：「I WAS BORN IN A BARREL OF BUTCHER KNIVES」（我誕生自一桶屠刀），第一句；「SLAPPED JESUS IN THE FACE AND RAN SATAN OUT OF TOWN」（給耶穌一巴掌，然後將撒旦驅逐），最後一句。球場下方以美國手語符號拼寫出木框上的文字：「IT’S THE REAL DEAL / IT’S GOING TO ROCK YOUR WORLD / MAKE YOUR PLANET SWIRL / AINT NO WHACK ATTACK」（這是真正的交易／它將震撼你的世界／讓你的宇宙天旋地轉／但並非一記重擊）。黃馬鼎捕捉到人們在美國作為外來者的標誌，將這些詩歌、標籤和手語結合。在三藩市唐人街長大的他，深知英文能力不好的後果。

黃馬鼎頌揚了他身處的那個那個多元、多語言與多文化的世界。1978年，他從北加州搬到紐約——先是住進了位於破舊的南街海港（South Street Seaport）區內前身是宏偉非常的Meyers酒店大樓中的一個房間，如今那裡已經是一個旅遊勝地。黃馬鼎總是對身邊的事物感興趣，他那幅著名的自傳式錯視畫《My Secret World, 1978-81》（1984），為我們提供了透過紅磚牆看到酒店房間的兩個視角，由此得以洞悉他的內心世界。從右邊的窗戶看去，他的房間裡整齊地擺放著一系列書籍，從《Flying Saucers》、《The Universe》、《How to Make Money》，到《Unbeatable Bruce Lee》、《Picture Book of Freaks》和《Anti-Gravity》，這些書揭示了他的個人興趣所在。從左邊的窗戶看去，黃馬鼎展示了自己其他畫作的局部。《Tell My Troubles to the Eight Ball（Eureka）》（1978-81），這幅畫中畫被懸掛於一張整潔的床上，描繪了黃馬鼎經常運用的意象——紅磚地上的8號黑球。

黃馬鼎對透過個人生活和自己的作品局部來引起觀眾興趣充滿自信。為了強調這種從容，它在畫中每扇窗戶下面的石壆上分別鑿出《My Secret World》的完成日期、創作年份及作品標題。左上的石樑刻上了他的房號，右邊則刻有以下文字：「IT WAS IN THIS ROOM THAT THE FIRST PAINTINGS FOR THE HEARING IMPAIRED CAME INTO BEING.」（第一幅為聽障人士而創的畫作就在這個房間誕生。）原來黃馬鼎早在評論家和策展人發掘到他的才能前，就已經通過將地址和成就「刻」在畫中來自我紀念。這種公開而幽默的自信，將他與同期嚴肅的新表現主義藝術家和後現代藝術理論家分隔開來。在新表現主義將白人男性氣概推崇至頂峰時，黃馬鼎於1984年在Semaphore藝廊舉辦了其首次個展「Paintings for the Hearing Impaired」。以獨特的手部圖形擺出美國手語符號相應的字母，新聞稿標題寫著：「NOT FOR IMMEDIATE RELEASE」（不供即時發佈），下一句宣佈：「PANIC HITS ART MARKET ON EVE OF EXHIBITION; C U THERE!」（展覽前夕，藝術市場出現恐慌，現場見！）

正如黃馬鼎在1967年寫給他一生摯友Gary Ware的信中所說，他是「總在邊緣徘徊的局外人」。這種地位永遠不會改變。他不符合1980年代的審美傾向，他既不是抽象表現主義、極簡主義、波普藝術的繼承者，也不是任何在他之前出現的國際公認戰後流派的傳承人。但至關重要的是，永遠不要忽視黃馬鼎在這方面的成就，因為它提醒我們，作為一個局外人並不等於被忽視或忽略。相較於融入主流社會，黃馬鼎接受、讚頌和神話了自己的酷兒身份、作為華裔拉美人的身份、 他的朋友、李小龍和他居住的社區。雖然他不是一個塗鴉藝術家，但他結識了許多這樣的藝術家並收藏他們的作品，甚至於1989年在紐約邦德街創立了美國塗鴉博物館（Museum of American Graffiti）。1994年，在他感染HIV後，黃馬鼎將他的塗鴉收藏捐給了紐約市立博物館（Museum of the City of New York），包括來自凱斯．哈林（Keith Haring）、Futura 2000和Lady Pink等藝術家的300多件畫作。

黃馬鼎的反抗應當作為一種反叛行為而被銘記，不僅是反對藝術界對風格世系的強調，以及對集體身份的強調，而且也是反對主流文化榨取選定局外人的利用方式。《Psychiatrists Testify： Demon Dogs Drive Man to Murder》（1980）就是這樣一個反抗之作，其中一部分還出現在《 My Secret World》中。作品中黑色背景前整齊排列的手正擺出各種美國手語符號，四周圍著紅色磚牆。作品的標題來自報紙上關於連環殺手David Berkowitz，或稱作「山姆之子」的頭條新聞。在黃馬鼎搬到紐約前的那個夏天，Berkowitz用一把手槍殺害了七個人，同時留下了嘲諷美國員警的信，並躲過紐約歷史上最大的一次追捕。當他最終被逮捕時，Berkowitz編造了一個生動的故事，聲稱自己是在服從惡魔的命令，而媒體大肆報導更將他奉作名人。黃馬鼎感到震驚的是，美國可以對一個連環殺手、一個極端的局外人如此著迷，但對他和其他酷兒則加以謾駡。他深感不安地認識到這個國家對殺人犯的關注超過了對藝術家的關注。

當然，時間的流逝使黃馬鼎的藝術更容易被接受，甚至被讚美。他的作品第一次歐洲博物館巡迴展於2022年在馬德里的Centro de Arte Dos de Mayo開幕，並巡展至柏林KW Institute of Contemporary Art和倫敦的卡姆登藝術中心（Camden Art Centre），最後在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Stedelijk Museum）展出，該展覽將於2023年11月開幕。但是，黃馬鼎所畫的世界已經消失了——確實讓人覺得他描繪的不朽之地從未存在過。雖然他從未試圖認同或吸引收藏家階層，但他現在已經被他們所接受，還有那些在他曾居住過的、現已被中產階級化的社區裡舒適生活的人。那麼，在貧富差距繼續擴大的今天，對那些他終其一生熱情描繪的那些被剝奪權利和被邊緣化的人，黃馬鼎又會想要說些什麼？ 
也許答案就在黃馬鼎1986年為自己在Semaphore藝廊的個展所寫的藝術家自述中，他在畫中展現了下東區店面被封鎖和關閉的場景——這是城市化的預兆。他寫道：「TAKING IT DOWN TO STREET LEVEL THIS TIME, I WANTED TO FOCUS IN CLOSE ON SOME OF THE ENDLESS LAYERS OF CONFLICT AND CONFINEMENT THAT HAS US ALL BOUND TOGETHER」（這一次，我想深入到街區層面，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將我們互相捆綁的無休止的衝突和束縛上），他意識到了時間和變化：「ALWAYS LOCKED IN, ALWAYS LOCKED OUT, WINNERS AND LOSERS ALL」（我們總被鎖在裡面，又總被鎖在外面，贏家和輸家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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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John Yau是一位美國詩人、藝評人和策展人，至今已出版50多本詩歌、小說和藝術評論。
2023年6月21日發佈。
網頁全幅標題（從上而下）： 1.&nbsp;黃馬鼎，《Untitled（green storefront）》，1985，圖片黃馬鼎基金會及P.P.O.W.藝廊提供，©黃馬鼎基金會 2. 黃馬鼎，《Cell Door Slot》，1986，圖片黃馬鼎基金會及P.P.O.W.藝廊提供，©黃馬鼎基金會 3. 黃馬鼎，《Tell My Troubles to the Eight Ball（Eureka）》，1978-81，圖片黃馬鼎基金會及P.P.O.W.藝廊提供，©黃馬鼎基金會 4. 黃馬鼎，《Mrs. Liberty Face》，1990，圖片黃馬鼎基金會、P.P.O.W.藝廊及Buchholz藝廊提供，©黃馬鼎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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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Yau remembers an inimitable artist who embraced his queerness, and wonders what he might say about his acceptance into the mainstream to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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