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Lexy Ho-Tai於2012年踏入帕森斯設計學院(Parsons School of Design)攻讀時裝設計學士學位時,她覺得世界為她敞開了無數可能。「我夢想著定居紐約,顛覆時尚界,」這位現居新奧爾良的視覺藝術家兼教育者表示,「我曾夢想通過服裝來展現個性和表達自我。」但她很快意識到,這個夢想可能無法實現——起碼不是按照她最初設想的方式。
Ho-Tai對時尚界缺乏批判性思維感到失望,她痛恨通過「纖瘦高挑的模特」來「延續病態的審美標準」。儘管她承認帕森斯設計學院在過去十年有所進步,並對那些願意接受她非傳統偏好的教授心存感激,但Ho-Tai認為撰寫畢業論文時,她「與日俱增的反時尚情緒達到了頂峰」。
2017年年底,Ho-Tai入選藝術與設計博物館(Museum of Arts and Design)的 Van Lier Fellowship項目,緊接著她花了四個月時間完成了這一系列創作,她以現成物和環保材料(包括報紙、衣架和穿珠)製作出系列中的五個「怪咖」或「藝術怪獸」。在其他駐地藝術家的協助下,Ho-Tai開始摒棄用「時尚」作為藝術創作的框架,轉而從純藝術的視角來探索創作。
Ho-Tai那五彩斑斕、喧鬧的全身裝扮通常通過現場表演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與尼克.凱夫(Nick Cave)標誌性的「Soundsuits」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凱夫是芝加哥藝術學院(School of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SAIC)時裝、身體與服裝碩士(Fashion,Body,and Garment MFA program)的領軍人物,不斷將自己的各種熱情相互融合。他在堪薩斯城藝術學院(Kansas City Art Institute)學習纖維藝術的同時,也在傳奇的艾文·艾利美國舞蹈劇團(Alvin Ailey)學習舞蹈。凱夫表示:「製作服裝,然後讓我的朋友們通過巡遊表演展示它們,這是我最喜歡的工作方式。」1980年代末,凱夫從密歇根州的克蘭布魯克藝術學院(Cranbrook Academy of Art)獲得碩士學位後,開設了自己的服裝店,並同時進行藝術創作。 正是在這段時間,他創作了第一件「Soundsuit」。為了回應1991年洛杉磯員警毆打羅德尼.金(Rodney King)的事件,這件可穿戴藝術品被認為是一種保護盾牌,可以掩蓋一個人的種族、性別和階級。
與凱夫一樣,荷蘭攝影師Viviane Sassen在她的專業領域也毋庸置疑是一位領導者,並且也擁有深厚的時尚背景。在荷蘭安恆的ArtEZ University of the Arts(著名時裝設計師Iris van Herpen的母校)學習了兩年時裝設計後,Sassen發現相比服裝,自己對影像更感興趣。在她作為模特工作的期間,Sassen逐漸意識到攝影才是她真正的使命。
「90年代中期,雜誌是展示我的照片的唯一方式。」Sassen回憶道,她成為獨立出版刊物的御用攝影師,例如《Dazed & Confused》、《The Face》及《i-D》,這些刊物以真實的實驗性影像震撼整個行業。時至今日,Sassen認為自己如今在「創意和財務上的自由」都得益於她同時涉足時尚和純藝術攝影領域。
在幫助同為荷蘭藝術家的Anne von Freyburg完善自己創作方面,Sassen也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von Freyburg以重新詮釋洛可可藝術大師作品的迷幻流蘇「紡織畫」(textile paintings)而聞名,她與Sassen一樣,都曾在ArtEZ學習服裝設計。2000年代中期,在一次與Sassen進行的實驗設計工作坊中,von Freyburg 領悟到:「我是一個以布為媒介的藝術家,我不是設計師。對我來說,在身體上進行創作太局限了,太強調服裝,而不夠重視創作系列的內容或概念。」
安哥拉藝術家Sandra Poulson在里斯本技術大學(Universidade Técnica de Lisboa)學習時裝設計,並參加了中央聖馬丁藝術學院(Central Saint Martins)的時裝印花課程(Fashion Print program),她也有類似的體驗。Poulson的作品聚焦安哥拉的政治、文化和社會經濟環境,她表示:「我覺得時尚界對研究和語景不太感興趣,而是更傾向於追求美學效果。」
Poulson發現倫敦皇家藝術學院(Royal College of Art)更適合她,並於2023年在該校獲得了時裝碩士學位。她表示:「倫敦皇家藝術學院的課程旨在重新思考時尚作為一個學科的意義。」她的畢業設計《Sabão Azul e Água》同年被選為威尼斯建築雙年展(Venice Biennale of Architecture)英國館的參展作品。Poulson在布料內部填充了紡織品廢料,並用安哥拉常見的藍色肥皂(sabão azul)上色,創作了這件大型裝置藝術作品,探討了殖民主義、凈化儀式、勞動和遺產保護的主題。
一絲不苟的圖形分割仍然是Poulson藝術創作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今年6月的巴塞爾藝術展巴塞爾展會中,駐盧安達的Jahmek Contemporary Art藝廊將展出Poulson的全新作品系列「Safe to Visit」,這些作品應對安哥拉長久以來的暴力問題,包括一件AK-47形狀的雕塑,由28個布印圖案組成,按真實比例以手工縫製。
英國畫家Sara Berman最初就讀於中央聖馬丁藝術學院,並在1998年至2012年期間營運自己的同名時裝品牌。在她隨性而優雅的肖像畫中,服裝被用作一種隱喻的力量。Berman表示:「在探索自我的藝術實踐中,服裝的符號學是我創作的核心。」在她15年的時尚生涯中,Berman對行業的變化感到「無聊和不滿」,因此她在自己的工作室裏設立了一個小型繪畫空間。Berman在作品中將歷史元素注入人物的服裝,以此將風格與物料結合。例如,菱形圖案的針織既是「對醜角形象的致敬」也象徵了「針織作為傳統女性工藝」而頸環則是一種「通過不適和限制而獲得的無性別地位象徵」。
Florence Reekie厭倦時尚行業那種「瘋狂」和「消費至上」的週期性節奏,她也發現繪畫是一種更令人滿足的藝術實踐。這位蘇格蘭藝術家說:「作為(巴黎馬蘭戈尼學院,Istituto Marangoni)的學生,我總是對時尚的插畫和剪裁方面更感興趣。」2017年至2022年,Reekie在倫敦協助一位藝術家的工作,期間她培養了以超寫實主義風格描繪手套、絲帶和蓬鬆的塔夫綢長袍的技藝。她將布料視為時尚與藝術之間的「紐帶」,並逐漸在絲綢、天鵝絨和棉布上不斷挑戰自己的繪畫技巧。
許多藝術家打破了藝術與時尚的界限,而Luke Edward Hall更是涉足室內設計領域。這位英國藝術家、設計師兼插畫家在談及自己的男裝設計學習經歷時說:「離開中央聖馬丁藝術學院時,我就確信我不想以這種方式在時尚領域工作。」Hall在業餘時間還從事古董銷售,這使他有機會為同樣熱衷於色彩的建築師兼室內設計師Ben Pentreath工作。自2015年成立工作室以來,Hall和他天馬行空的繪畫已與許多頂級傳統品牌建立了合作關係,包括時尚界的Burberry和Gant,以及設計領域的Ginori 1735和Rubelli,其作品還在雅典The Breeder藝廊展出。「無論是繪畫,還是創作針織品,我的觀點都是一樣的。」
品牌合作的激增為曾經受時尚訓練的藝術家提出了一個有趣的悖論。「理解一個偶爾為品牌創作特別項目的藝術家,比一個同時在兩個領域工作的人更容易嗎?」Sassen問。「我所理解是,時尚界喜歡與藝術家合作,因為它賦予了為品牌帶來獨特性和高端文化光環。」
同時,Sassen感謝學習時尚的經歷教導了她「合作的重要性」。對於Berman來說,時尚則賦予她「寶貴的商業技能」和「相當的厚臉皮」,這在她成為藝術家的初期很有用。
Poulson將她的工作態度歸因於時裝學校的密集訓練,這也使她「建立了解決問題的能力」。這位安哥拉藝術家希望時裝學校能為那些追求非傳統道路的人提供更多空間。「越來越多原本修讀建築的人最終成為策展人、作家或其他建築以外的職業,」她說:「我認為時尚界也是如此,但學術界並沒有明言指出。」
也許,解決方法在於像Cave這樣的跨領域從業者,他們拓展了時尚教育。「我鼓勵學生跟隨符合他們想法的方式隨心工作。雖然所有學生都圍繞「身體」創作,但他們實際製作和展示的作品可以是任何東西,從3D打印裝置到電影、表演或前衛時裝系列。」這位藝術家說。
這些藝術家的人生經歷告訴我們,有時創造力需要經歷破壞才能找到真正滋養靈魂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段探索之旅有時甚至可能會回到起點。Ho-Tai說:「我對時尚總是愛恨交織,但現在能重新擁抱這種藝術媒介,我感到非常高興。」她最近再次開始製作服裝,並希望為衣物縫纫和修補工作坊提供支援。「我關注的是日常生活中的藝術——絕非僅僅局限於藝廊和藝術機構。我逐漸意識到,時尚是這種藝術的絕佳載體。」